傾城

＊雷　寮　之　谷＊

　　※此文涵蓋之尺度範圍廣大，請慎入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１．

　　哦，您迷路了是嗎？

　　看您的這身裝扮，和腰際上的那把長刀……

　　應該是都城裡來的武士吧？

　　果然呀，您說您是佐衛門（注一）大將的武士嗎？喔，原來如此。

　　應該是被遣使來查看邊疆的情況吧。雷寮這裡一直都是土蜘蛛橫行集結的地方吶。

　　我就知道，正是這樣吧。

　　現在已經日暮時分了呢，您這樣孤身一人，能找到這裡真是太好了……

　　什麼意思？您不懂嗎？

　　雷寮這裡，只要一到了晚上，便會出現許多危險的東西來喔。如果不熟悉情形，是一定見不到明天的曙光的。

　　更何況，您還是形單影隻的在御草谷這個地方迷路呀。

　　前些日子，村里的人才在御草谷的入口處發現一具只剩半身的女屍－－是被夾虎獸給啃食掉的。

　　幸運的是，她還只有被吃掉下半身而已，所以容貌基本上還是可以辨認的。不過，剩下來的部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……

　　總之，人臨死前痛苦扭曲的型態您是一定不會想知道的……

　　要是被夾虎獸攻擊，只要像它潑水久可以防禦了，但是，如果真的將水潑了出去，又會引來一種叫茶荼的毛蟲，非常的可怕。

　　牠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從你的毛細孔鑽進皮膚，然後在裡頭下蛋，卵的孵化只要幾分鐘的時間；你的身體就會再產生一匹新的茶荼，然後牠們會繼續的樊衍下一代，直到你的皮膚表層全都充滿了茶荼後，全身的皮便會層層剝落，死狀悽慘。

　　咦？

　　怎麼了嗎？是不是我剛剛所說的內容讓您感到不舒服？

　　不是嗎……那您……？

　　唔，怎麼突然……？！

　　別出聲？

　　怎麼了嗎？

　　您說有騷動？

　　野獸？　　

　　喔。

　　那不是野獸。

　　那應該是土蜘蛛。

　　相傳有獨門的祕法可對付御草谷中各式各樣的野獸，憑藉這股力量四處掠奪的土匪集團。

　　他們現在應該是在找尋御草谷中迷路的旅人，藉機勒索一番；運氣好點的話，應該還可以順利的離開御草谷；不過那種機會的確少之又少。

　　土蜘蛛雖然沒什麼真本事，不過啊，就算是功夫再了得的劍客，面對成群成黨的土蜘蛛，也是沒有辦法全身而退的。

　　因為，土蜘蛛對付人們的手段，甚至比野獸還要來的凶殘的多。

　　騷動結束了。

　　嗯，他們走了。

　　是啊，沒錯；他們不會到這裡。

　　嗯……

　　那個，武士先生。

　　我可以起來了嗎？

　　不，不，您不必道歉的。

　　不要緊的。

　　我只是不太習慣被人這樣壓著……

　　沒錯，土蜘蛛常出沒在這一帶，大概是在找些什麼。

　　是啊，女子獨自在雷寮生活的確是件不容易的事吶。

　　不過您不用擔心，除非我同意，不然土蜘蛛是絕對沒辦法接近這裡半步的。

　　武士先生，天色已經暗了，待在外頭是非常的不明智的選擇喲。　　

　　您還在擔心流言蜚語嗎？

　　這種時候，顧及性命比較重要吧？

　　那麼，請進吧。

　　一定得要在月亮出來之前把門關上才行呢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２．

　　身後的門迅速的關上了。

　　地板冰涼的。

　　雖然冰涼，卻又有女屍身上餘溫殘留的觸感。

　　少女說她叫靈子。

　　年齡約十七、八歲吧，如瀑布般傾洩而下的墨髮，淡淡的眼神。長至腳跟的寬鬆袍子摩的地板颯颯作響。

　　是張秀氣的臉龐。

　　方才被我撲倒的，正是眼前這副纖細的身體。

　　靈子姑娘領著我進入一條似乎沒有盡頭的狹廊。

　　木質的地板也和靈子姑娘的頭髮一樣，泛著黑光。

　　連梁柱和屋頂也是黑色的。

　　大約每三十步左右會出現一盞薄弱的燭火；目前為止，這枝有蓋上燈罩的燭火是我所見到的第五盞燈。

　　的確是條很長的走廊呀。

　　左右邊有幾間像是房間，但是紙門都緊緊閉著，有些在門縫間還被貼像是符咒之類的東西。

　　有時，無意間瞥過靈子姑娘腳下拖曳而出的狹長影子，覺得好像有個昏厥不醒的人影。

　　仔細一看，卻又什麼都沒有，只有黑暗和陰影盤據而已。

　　前方一處房間亮著奇異的燈光，是暗黃，卻又泛著紅光的顏色。

　　大概就是那了吧，我暗忖。

　　然而，靈子姑娘卻沒看見那間房間似的，恣意的通過。

　　我有些納悶的慢下腳步，再度望向那扇充斥詭譎氣氛的紙門。

　　用竹條拼湊成如期盤似的格子紙正上方，有一條半裂開的符令。

　　奇異的色光不停的從門縫中傾洩流出，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極力的想往外竄。

　　我遲疑了一會，便趕緊跟上自踏入狹廊後，就保持沉默的靈子姑娘。

　　身後卻忽然出現了一陣陣呻吟的聲音。

　　我下意識的握緊腰側的配劍。

　　正當我準備回頭之際，有雙比常溫再冰冷些的手覆上我的臉頰。

　　是靈子姑娘。

　　－－絕對不可以回頭看喔。

　　雖然她似乎沒有說話，但我卻彷彿能在腦中聽到她的聲音。

　　靈子姑娘緊閉著雙眼，長長的睫羽在昏黑的燈光下映出一片陰影。也許是身為武士的直覺，靈子姑娘雖然闔著眼，但我卻可以感受到從她身上發出來的嚴肅殺氣。

　　我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衝了過來。

　　我全身僵硬的杵在原地。

　　一道白光從我左側滑了出去，靈子姑娘修長的食指和中指緊緊併攏，在空中比畫出一個星型的圖騰。

　　雖然沒有風，但我卻可以明顯看到靈子姑娘的長髮飄動著。

　　接下來的，就只有一陣刺眼的光芒……　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３．　

　　武士先生，您還好嗎？沒有受傷吧？

　　剛剛那個是＂影蟲＂，一種專門吞噬影子的東西，如果覺得背後有東西跟著你，絕對不可以回頭看他們喔。

　　只要和影蟲的眼光接觸，影子就會被吸食掉，然後漸漸失去靈魂，成為行屍走肉。

　　這裡很安全，請坐下吧，走了那麼長的一段路，您一定也累了吧。

　　您說那間散發奇異光芒的房間嗎？

　　原來您看的見呀，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吶……

　　那是用來關＂影蟲＂的房間，咒術好像脫落了，所以影蟲就跑了出來。

　　不過，我已經把牠封印回去了；所以請您安心吧。

　　咦？

　　真不愧是武士先生呀，直覺很敏銳呢。

　　沒錯，我是陰陽師。（注二）

　　正是因為是陰陽師，所以才能在御草谷生存下去……

　　不過，陰陽師的力量也只有在白天才能對付外頭的＂東西＂喔。

　　那些＂東西＂只要一到夜晚，力量就更加的活躍，不論是野獸還是污穢所形成的生物都會在此時跑出來遊蕩；如果遇到了成群結隊的，不論什麼咒數對他們都不會有多大效用。

　　您不用擔心的，這裡很安全，房子周圍只要在關門後都會有結界（注三）守護著。

　　外頭那些＂東西＂是無法靠進的。

　　不過啊，這棟房子本身也會產生許多的＂東西＂來，所以，請您一定要小心才是。

　　事實上，這棟房子中只有少數幾個房間可以使用而已，其餘的都是用來封印像＂影蟲＂那樣的生物。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　　除了廚灶和便所外；剩下的就是我的房間，也正是您所待著的這裡，另一間則是家兄的房間。

　　家兄今晚不在，武士先生，您晚上可以睡在那裡。

　　雖然應該會有點不習慣……

　　但是勉強還算可以的。

　　來吧，喝點這茶。

　　是用鶴栗皮所熬出來的喲。

　　別被它的名字嚇到，這可是有使人安定的效果呢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４．

　　我接下靈子姑娘所遞來的瓷杯。

　　墨綠的液體冒著白潤的蒸氣。

　　除了有點微微酸澀的味道外，嚐起來和一般的茶沒有多大的差別。

　　靈子姑娘與我隔著一張小茶几對坐著，連上浮現著帶點哀傷的笑容。

　　房內的擺飾很樸素，莫約六塊塌塌米的大小；紅木製的矮衣櫃上放著些簡單的飾品，像是海貝、琉璃串珠之類的；一張小桌，幾捆書冊；紙燈罩旁擺放著一道屏風，那大概是這整間和房中最華麗的東西。

　　屏風上頭刺繡著圖樣，似乎是取材自古老源式物語（注四）中的《若紫》圖騰，用紫藤花編排成一幅畫，畫面充滿了寂寞孤單的氣氛。

　　這裡是靈子姑娘的房間吶，我如此想著。

　　自被訓練為武士後，除了母親大人的房間外，我幾乎沒有再踏入過女性的房間。

　　嗯……好像是有那麼一次……

　　想起來，那還真是令人不堪提起的往事；對方是佐衛門大人的千金，想拒絕也是難以啟齒。

　　但是，我和德秀小姐仍是清白的。

　　我以我的性命及劍發誓。

　　不過，跟德秀小姐比起來，靈子姑娘的房間簡直是小巫見大巫。

　　可是，雖然簡單，卻散發著一種華麗比不上的典雅。

　　隱隱約約可以聞到房裡的薰香味，是槴子花的清香。

　　我漠然的望著靈子姑娘，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。

　　這種潛伏在心底的動盪不安，究竟是什麼？

　　靈子姑娘拉開紙門，說是要準備晚膳。

　　我禮貌性的回絕，其實肚子早已餓的咕嚕作響；一整天都在御草谷中找尋出路，我根本沒有進食。

　　靈子姑娘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，淡淡的笑著。便踏上淒黑的狹廊。

　　凝視著靈子姑娘映在紙門上的影子，一時間，又有人影昏厥在地的錯覺。

　　我惶恐的拉開紙門；靈子姑娘早已消失在長廊的盡頭，昏暗的狹廊上，只有忽明忽滅的燭光搖曳著。

　　隔壁的房間似乎有腳步聲，靈子姑娘大概就在那裡準備晚膳吧，我猜想。

　　忽然，傳來女子淒厲的尖叫聲，似乎是靈子姑娘。

　　我立刻衝到門前，手在離紙門不到幾公分的地方猶豫了下來。

　　我還記得靈子姑娘說過，這棟房子只有少部分的房間可使用……

　　也許又是像＂影蟲＂那樣的生物。

　　一陣陣懾人的啜泣聲再度傳來。

　　我的心裡有股強烈的悸動。

　　我並沒有在這扇門上看到符咒或是奇異色光之類的東西。

　　也許，剛剛昏厥過去的人影不是錯覺？

　　靈子姑娘是陰陽師，應該不會這麼大意才對；可是，她畢竟是名女子呀，平日的話，應該有她的兄長保護她……

　　難道，靈子姑娘真的被某種東西拖到裡面了嗎？

　　又是一陣陣的慟哭。

　　我有些按耐不住，開始呼喊靈子姑娘。

　　對方沒有回答，只有嗚嗚噎噎的啜泣聲。

　　我躊躇著，紙門卻倏地敞開了。靈子姑娘憔悴伏倒在地的樣子映入眼簾。

　　她沒有抬頭，披垂著一頭烏髮，衣袍襤褸，隱約露出像雪般的肌膚。

　　我已經準備好要衝進去，現在顧慮的，只有那隻把靈子姑娘帶進去的＂東西＂。

　　眼前突然一片黑暗。

　　有風。

　　是從身體前方…不…是後方……

　　應該說是前後都有風。

　　總之，有氣息朝著我這裡衝了過來，非常快的速度，似乎是正面。

　　在黑暗中迎擊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，所以我並沒有特別的緊張。

　　只是，這次的黑暗似乎有點不一樣；像是被人蒙住雙眼的感覺……

　　我拔出劍，對準不尋常的氣息，卻又遲遲沒辦法出手。

　　萬一被我砍傷的，是靈子姑娘呢？

　　遭了。

　　不該分神的。

　　右胸似乎被利刃貫穿了，我聞到自己的濃烈血腥味。

　　還有週遭的詭異惡臭。

　　似乎還有

　　滬子花的香味……

　　身體漸漸的失去知覺了……

　　靈子姑娘……？　　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《待續》　　

（注一）佐衛門：平安京時代的官職，是為天皇身邊的輔佐將軍。帶有十二支武士團。

（注二）陰陽師：一種從事占卜、淨化怨靈的職業，介於咒術師和術法者之間，精通陰陽之術。

（注三）結界：一種保護屏障，可防禦的外來攻擊，保護結界內部的人事物。

（注四）源氏物語：日本最早期的小說，被稱為日本文學之母；其代表意義類似中國＂紅樓夢＂＂三國演義＂等。

2007.03.11 伊祁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