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養了一頭獸。

  後花園的柵欄裡,嗷嗷待哺的小獸總是張著血盆大口等待我的歸來,以新鮮的血肉來餵養牠。

  我沒有替小獸栽下可愛的花花草草;不知道什麼原因,只要小獸遍及之地,再盎然斑斕的生命都會枯萎褪色甚至扭曲變形,色彩也隨之乏味,因此我的後花園裡什麼都沒有,只有我和一頭獸。

  女人回家的時候,無懈可擊的妝容暈上了酒氣,腥紅的吻痕仍在她頸子發燙;她瞥了我一眼,一屁股坐在梳妝台前開始卸妝。我從鏡子裡看著她冷漠地抹去豔麗的口紅,卸妝油一路滑下頸動脈……突然很想張口咬下去。

  ──瞧你這樣子,像頭畜牲似地。

  我不知道其實她看到了我張口露出犬齒的樣子,只想告訴她我一整天沒吃東西了,卻無法出聲;又有點驚訝,她怎麼會知道我養了一隻獸?她睥睨的閃過我熾熱的視線,拉開抽屜把口紅扔進去。

  突然間一個巴掌揮了過來,害我一陣耳鳴,我猜想她看到了香水罐傾倒於抽屜的狼籍,於是我囁嚅地說肚子餓想拿錢;巴掌卻又揮了過來,血液裡不明的燥熱隱隱竄動著,手心直發燙。女人一邊揮拳一邊咒罵,如果沒有我她就可以和那個陳先生結婚當少奶奶,我半點好處沒給她還要拿她的錢……

  ──你這孽子,騙吃騙喝倒是和那畜生男人一樣嘛。

  我忽然聽到小獸在召喚我,我迫不及待想地見牠,以致於毛細孔裡每一個細胞都開始顫抖,沒來由地全身充滿了能量。

  ──又不是我自己要被生下來的。

  女人黏著假睫毛的眼睛陡地瞪大,狂亂的髮披散著,一個狠勁便把香水瓶往我砸了過來。玻璃碎片扎進我的右手臂,強烈的情緒波動從鼻間蔓延至胸口,疼痛加重了那份無以名狀波濤,禁不住地發抖。於是,我鑲著玻璃碎片的那隻手臂,小獸毫不客氣地舔著溫熱的血液吞下肚,連同那近乎吞噬我的劇烈脈動一併增強小獸奔騰的心跳。

  氣象報告說是強烈颱風的夜裡,風雨交加。柵欄後的小獸有些不安分,一面衝撞搖搖欲墜的木頭杆,一面磨蹭著森白的犬齒,蠢蠢欲動,而女人仍沒有回家。

  梳妝台的抽屜裡沒有留下零錢,成疊的白花帳單靜靜窒息在貪婪的香水味裡,連鑰匙都溺斃在最底層。

  女人玩弄著彩繪指甲邊講電話的樣子陡地浮上了腦海。

  ──養小孩真的很煩,我不想玩了。

  我騎上小獸,不,小獸載著我飛奔至女人工作的酒店門口;我盯著那應被稱為我母親的女人,正端著一張可憐兮兮的臉央求西裝筆挺的風流男人帶她離開。

 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眼底逐漸竄起的火焰和握緊的拳,只聽見早已茁壯成大獸的小獸向我提出了飢餓的索求,我毫不遲疑地回應了,無保留地把靈魂獻給牠做最後的供養品。

  然後,就在颱風夜裡,後花園裡的柵欄坍塌了,留下一地肆虐的腳爪印,哀悼著一隻叛逃的野獸。

2010.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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